舍生忘死
鄧稼先常說一句話:“在我們這里沒有小問題,任何一件小事都是大事情。小問題如果解決不好,就會釀成大禍。”因此,無論哪里出現(xiàn)了問題,鄧稼先總是不顧一切地想方設法第一時間到達現(xiàn)場。有一次,時間已過午夜,忙了一天的鄧稼先剛剛睡下。電話鈴響起,工廠核材料加工車間報告說,一個重要部件的加工出現(xiàn)了一些問題。鄧稼先馬上一邊通知司機備車,一邊穿好衣服,拎起公文包出了門。等鉆進已經(jīng)發(fā)動的吉普車,他才發(fā)現(xiàn),情急之下自己竟然還穿著拖鞋。長期以來,他似乎已經(jīng)形成了習慣,只要情況緊急,便可以瞬間屏蔽掉一切無關緊要的信息。當時大雨傾盆,吉普車在漆黑狹窄的山路上顛簸著。山坡上的泥沙、石塊在暴雨的沖刷之下,松動了根基,時常直沖而下,危險異常。經(jīng)驗豐富的司機師傅也不免緊張起來——他們的車幾乎是在盤山路上強行前進。可等到了河邊,師傅不得不剎住了車。河水已經(jīng)完全淹沒了橋面,不能再向前開了,否則真有可能車毀人亡。車外大雨如注,心急如焚的鄧稼先用力搖著司機的肩膀,大聲喊道:“不要停,來不及了。沖,往前沖!”司機回過頭去,對鄧稼先喊道:“不能再開了,老鄧,你可是大科學家呀!”鄧稼先沒有絲毫猶豫,嚴肅地望著司機師傅說:“他們在等著我處理故障,干咱們這一行的,出了事故就不得了啊!”師傅當然明白眼下工作的重要性,更理解鄧稼先的急迫心情。他重重地點了點頭,說:“好吧,老鄧,你坐穩(wěn)了!”說著,一踩油門,向著記憶中橋面的位置沖了過去。車子開上橋面,渾濁的河水立即通過車門縫隙灌進了車廂。經(jīng)過了幾個小時的顛簸,二人終于趕到了工廠車間。緊張了一路的司機師傅禁不住后怕,竟一下子累倒了,可鄧稼先卻二話沒說,一頭扎進車間,一干就是一天一夜,直到故障排除。
日復一日、通宵達旦的緊張工作,一點一點地侵蝕著鄧稼先的精神和身體。起初,大家發(fā)現(xiàn)鄧稼先常常愣神兒。黨委書記提醒說:“老鄧,不行,以后不準你再騎自行車了,你的眼神是直的。”鄧稼先一愣,這是他完全沒有意識到的問題,也許只是想工作的事情太過集中投入吧。于是,他不以為然地笑道:“那還不至于,不至于那么厲害,我騎車子的技術可蠻好呢!”可時隔不久,黨委書記的話真的應驗了,鄧稼先連人帶車掉進了路旁的泥水溝里。過了50歲,鄧稼先明顯感到精力、體力大不如前。年輕時,只要幾個小時的熟睡就可以緩解連續(xù)熬上幾個通宵的疲憊,可如今,依然魁梧的身體漸漸出現(xiàn)了衰老的跡象。
對于原子彈工程一線的研制人員,最可怕,也是最難以避免的傷害,就是來自核材料钚239和鈾235的放射性核輻射。
放射性的輻射傷害既可能源于某種天然物質(zhì)的核素,也可能通過人工核反應產(chǎn)生。它看不見、摸不著,卻是一柄典型的雙刃劍。當人只受到天然本底放射性照射(如人們在戶外受到的存在于土壤和空氣中的天然放射性元素輻射照射)、醫(yī)療檢查照射或安全檢查照射等少量射線照射時,一般不會有不適癥狀發(fā)生,也不會對身體造成傷害。但是,射線強度和能量越大,受照時間越長,對人體的傷害就越大。自從1896年法國科學家貝克勒爾在研究鈾礦的熒光現(xiàn)象時,發(fā)現(xiàn)鈾鹽礦發(fā)射出類似x射線的穿透性輻射以來,進行放射性物質(zhì)研究的科學家們,在為科學事業(yè)做出巨大貢獻的同時,也奉獻了自己的健康乃至生命。居里夫婦曾經(jīng)長期受到難以診斷的怪病的折磨。雖然皮埃爾·居里喪生于意外車禍,但是居里夫人最終是被過度輻射引發(fā)的再生障礙性貧血奪去了生命。她的女婿約里奧—居里事后發(fā)現(xiàn),居里夫人生前使用過的實驗簿等許多物品都受到強烈的放射性污染,其中一本菜譜的放射性將持續(xù)50年之久。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鄧稼先一直跟進核材料加工進度,經(jīng)常出入工廠車間,頻頻接觸放射性物質(zhì)。開密封罐查看測試結(jié)果時,原有的防護措施抵擋不住新材料良好的放射性強度,使鄧稼先及在場的所有人一下子受到了超出常量幾百倍的輻射。大家都明白,從事核武器制造的人,受到核輻射的傷害幾乎是難以避免的,用他們的行話,這叫“吃劑量”。細品之下,這個貌似云淡風輕的稱謂之中,包含著的不僅是坦然幽默,更有些許悲壯。面對著無形卻實際存在的危險,大家不得不用輕松的方式緩解內(nèi)心的擔憂和焦慮,這分明是流淌在他們血液之中的一種革命樂觀主義精神——明知超限度地“吃劑量”會帶來怎樣的傷害,也會擔心害怕,但沒有人躲避,也沒有人因此停下手上的工作。一切都有序地進行著,像什么也不會發(fā)生。鄧稼先更是無暇在意。
也許從接受任務的那一天起,鄧稼先就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當初他對妻子說的話,絕非虛言:“我的生命就獻給未來的工作了。做好了這件事,我這一生就過得有意義,就是為它死了也值得。”
煎熬
倒數(shù)計時——按動起爆——耀眼火光、轟然巨響、蘑菇云升騰——人們歡呼雀躍。普通人印象中的核試驗緊張刺激,驚天動地,振奮人心。可就在這高光時刻到來之前,對于鄧稼先及所有參研人員而言,卻是黎明前的黑暗。
每次核試驗之前,周恩來總理總要親自聽取專門匯報,檢查工作準備情況。在巨大的壓力之下,會場上的鄧稼先說話都有些顫抖。細心的總理發(fā)現(xiàn)后,開玩笑說:“稼先同志啊,我們都是上了年紀的人,有高血壓,你這么一哆嗦,就把我們的血壓給哆嗦上去了。你可要負責啊!”總理一句幽默玩笑讓在場的同志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緊張的氣氛一下子緩和下來。
鄧稼先夫妻和兩個孩子合影
原子彈起爆的時刻,行話稱作“零時”。為了這個特殊時刻的成功,所有人必須全力以赴。經(jīng)過復雜而危險的生產(chǎn)裝配,制成之后的核彈試爆之前,還必須再次檢查各個部件、各項參數(shù),安插雷管。而在準備將核彈用飛機送到空爆點或是送入深井進行地下試驗之前,有一個必經(jīng)的手續(xù)就是請負責人簽上自己的名字,確認該枚核彈一切正常,可以正式開始試驗。可這絕非是簽上一個名字那么簡單,簽下它,就等同于挑起了千鈞重擔,甚至從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新中國未來的命運就系于這爆炸成功或失敗的一線之間。而在鄧稼先的生命之中,卻無數(shù)次擔起了這常人難以承受之重。
原子彈試爆,事關重大,不能出錯。為了簽下的這個名字,鄧稼先無數(shù)遍地自問:這枚核彈,在原理方面沒有一點漏洞了嗎?幾十萬個數(shù)據(jù),是否都計算準確?所有的零部件質(zhì)量是否都合乎指標要求?這一批的核材料性能會不會有問題?會不會出現(xiàn)萬一?有沒有把握?雖然經(jīng)過了千遍萬遍嚴密的理論計算,但計算畢竟是計算。人的認識總是有局限的。在沒有經(jīng)過試驗,也無法進行實驗室試驗的情況下,誰可以有100%地把握?
簽字之后的他更加心神不寧,甚至出現(xiàn)階段性的全身冰涼。此時他的心中,被一種無法表達且令人無措的焦慮不斷地填塞著、壓迫著。他常故作輕松地笑著說:“簽下這個字,就好比把腦袋別在褲腰上了。”正式試爆前,他常在帳篷里避而不出,有時候會突然想到一個尚無完全把握的數(shù)據(jù),馬上一遍遍復核;有時候又會呆呆地坐在那里愣神,連自己也不清楚到底在想些什么。有時候睡到半夜,他從床上一躍而起,原來是忽然想起了一個可能導致失敗的因素,他立刻叫醒幾個帳篷里的人,連夜商量研究對策。到了試爆當天,鄧稼先總會努力整理好自己的心態(tài)和表情,大步來到指揮現(xiàn)場,用平靜和自信的面容穩(wěn)住所有人的心緒。
鄧稼先心里十分明白,越是在關鍵的時候,自己越要放平心態(tài),他要想方設法讓自己緊張的心緒平復下來。
每次大戰(zhàn)在即,他都會在一個叫作馬蘭的小鎮(zhèn)待上幾天。這時候,他最喜歡做的,就是外出散步。對這個小鎮(zhèn),也許所有參與核試驗的人都懷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因為它就是因核試驗而生,名字則源于此地戈壁之上頑強生長的馬蘭草。馬蘭草早在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上就有記載,通常它的葉子深綠狹長,花朵紫色嵌白。在干枯無垠的荒漠上,它們默默忍受風沙、干旱、核輻射,卻依然能開出明艷動人的花朵。每當來到這里,鄧稼先總會去看看它們。那一叢叢馬蘭花,緊致繁茂而又旁若無人地盡情綻放,格外引人注目。在鄧稼先眼中,它們顯露的是大自然愛美的天性和無限的生機,這種特殊的美會令他的內(nèi)心恢復平靜,萌生感動,汲取力量。
住在試驗場的帳篷時,鄧稼先還有一種常用的放松方法,那就是叫上李醫(yī)生,一起到戈壁灘上抓呱呱雞。呱呱雞是當?shù)氐囊环N野雞,又叫石雞。它們常常成群結(jié)隊,竄到靠近山坡的農(nóng)田里覓食。它們看上去似乎有點兒懶,一般只“近地”行動——受驚后的第一反應是徑直向山上狂奔,情急之下才會飛,但通常飛不多遠又落回草叢之中。清晨和黃昏,雄雞們常站在光裸的巖石上引頸高歌,由緩到急發(fā)出“呱呱”的叫聲,因此便得了個“呱呱雞”的綽號。每次去抓雞,鄧稼先就像回到童年一樣,想辦法和這些不愿飛的懶家伙斗智斗勇。經(jīng)過一番較量,偶爾會有收獲。可是,這樣的快樂短暫得就像美夢一樣容易驚醒。曾經(jīng)有一次,正在放松身心的鄧稼先突然接到一個驚人的消息:有人發(fā)現(xiàn)計算結(jié)果中存在問題,核試驗要終止!鄧稼先好不容易松弛下來的神經(jīng)又一下子緊繃起來,他的心就像從萬米高空急墜而下,渾身的肌肉頓時僵住了。他們立即坐上吉普車來到深井口。李醫(yī)生發(fā)現(xiàn)鄧稼先腳步明顯忙亂,趕緊三步并作兩步奔到井口扶梯邊,一把扶住了他,囑咐他小心腳下。鄧稼先下到井中,完成了檢查,隨即躲進帳篷,閉門沉思了起來。
換了別人,也許此時考慮的只有茲事體大,謹慎為上。既然發(fā)現(xiàn)了問題,無論大小,為確保萬無一失,肯定是停止試驗最為保險,作為負責人,至少不會因為事故而背負重大責任。可是,鄧稼先糾結(jié)的并不是這些。字已經(jīng)簽了,現(xiàn)在卻要終止試驗,這會帶來多大的損失啊!核彈已經(jīng)裝好了雷管,要拆除或起吊,都是萬分危險的事情。要檢查和改動裝置,必須花費九牛二虎之力卸掉那些已經(jīng)擰死的螺絲釘。況且,現(xiàn)在并沒有可靠確切的證據(jù)證明發(fā)現(xiàn)的問題是致命的。他是一個真正的科學家,個人名譽永遠排在實事求是的后面。為了驗證問題的性質(zhì),他井上井下連續(xù)忙碌了兩天兩夜。嚴重的焦慮折磨得他隔一小會兒就得跑一趟廁所,但是大腦仍在正常而高速運作。他運用能想到的各種方法,從多個角度對數(shù)據(jù)進行了反復的核查推算,究竟需不需要終止試驗,一定得找到確切的證據(jù)。夜深了,筋疲力盡的鄧稼先不得不躺在鋪上休息一會兒。身體是倒下了,眼睛卻還大睜著,望著天花板出神。突然間,他又翻身坐起來,拿過紙筆演算起來。他使用拿手的粗估方法得出了結(jié)論,即使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的計算錯誤是事實,造成誤差的幅度也不會對核試驗的成功造成實質(zhì)性的影響!反復驗證之后,鄧稼先果斷做出決定,核試驗照常進行!事實證明了鄧稼先的判斷:此次核試驗完全成功!事后回想起來,在當時的情況之下,能頂住壓力,作出繼續(xù)試驗的決定,需要他擁有多么大的智慧和勇氣啊!
驚世巨響
1964年10月16日下午,中國西北大地上寂靜荒涼的羅布泊,一座百余米高的鐵塔靜靜矗立,直指蒼穹。凜冽的冷風裹著沙塵襲過,沉睡千余年的樓蘭古國依然在沉睡。就在此刻,60千米以外的白云崗觀察所,成千上萬的科研人員、解放軍指戰(zhàn)員翹首以待;同樣在此刻,千里之外的首都北京,周恩來總理、聶榮臻元帥靜候在電話機旁。還是在此刻,數(shù)百千米之遙的高空,美國KH-4鎖眼偵察衛(wèi)星也在無聲地窺視著這塊土地上即將發(fā)生的一切。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那一聲驚世巨響!
高塔頂端托舉著的一個球狀物體,是人們目光和注意力的真正焦點。它就是我國第一顆原子彈,代號596。這個數(shù)字的特殊含義在于,自1959年6月開始,蘇聯(lián)先是“暫緩”向中國提供核武器樣品和技術資料,繼而停止執(zhí)行援助我國太陽能工業(yè)及國防工業(yè)的協(xié)議,撤走全部在華專家,終止原定一切設備材料的供應。于是,中國的原子彈研制項目被定名為“596”工程,第一顆原子彈代號為“596”。這個日子,是中國核武器事業(yè)扔掉拐杖、完全自主的開始。銘記它,就是牢記中國人艱苦奮斗、自力更生的志氣和本色——中國的原子彈誕生在新中國成立初期的艱難困苦之中,它是一顆不靠外援的“爭氣彈”。
蘑菇云下歡騰的人群
一切準備就緒。
為了準確測試這次核爆炸的威力,檢驗其殺傷力,沒有選用可能投偏也不易跟蹤的轟炸機投彈方式,而是采用了“塔爆”——將原子彈放置在塔頂引爆的方式。而在鐵塔周圍60千米范圍內(nèi),布置了3000臺測試儀器和近一百項效應測試物,包括飛機、坦克、艦艇、自行火炮、牽引火炮、臨時搭建的大橋、艦艇上層建筑、各種車輛、建筑群等,還包括狗、白鼠、小鳥、牛、馬、羊等各類生物。
下午2點30分,北京的專線電話中傳來了周總理的聲音:“中央批準,試驗定在15時,祝你們成功!”
下午3點就是起爆的零時。時間越臨近,氣氛越焦灼。人們既興奮又緊張。只要看見鄧稼先,無論是誰,總?cè)滩蛔∠雴枺骸袄相嚕邪盐諞]有?”鄧稼先只是笑,不回答,實在躲不過,就擠出一句話:“反正能想到的問題全想到了。”他與王淦昌、彭桓武、郭永懷三位老一輩科學家,在試爆的前幾天,由基地總指揮張愛萍將軍派專機由北京接到試驗場。六年前,他毅然接受原子彈研制任務。六年來,他為此鞠躬盡瘁。這枚即將引爆的核彈凝聚了鄧稼先及所有參研人員六年來幾乎全部的心血,其調(diào)動和激發(fā)出的智慧,連他們自己也禁不住嘆為觀止。他們一步一個腳印,走得扎扎實實,只要稍有疑問,必然反復計算論證,不厭其煩地經(jīng)過無數(shù)次嚴格的冷試驗、局部試驗、縮小比例試驗,才走到了今天。對于試爆的成功,應是把握十足的。可是即便如此,頻頻接受這樣的發(fā)問,作為工程負責人的鄧稼先,其內(nèi)心的壓力仍是巨大的。
零時迫近。倒數(shù)計時空前地震撼人心。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起爆!伴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鳴,鐵塔頂端能量巨大的火球騰空而起,不斷翻滾著直沖云霄,形成聳立在天地之間的蘑菇狀的煙云。蘑菇云變換著顏色,就像有位隱形的巨神在施展魔法,令一顆轉(zhuǎn)動的寶石發(fā)射出耀眼的光輝。人們期待的偉大時刻來到了。起爆前隱蔽在各處的人們幾乎被這聲巨響震撼得愣在原處,直到看見巨大的蘑菇云升騰而起,才回過神來。躲在掩體中的人本該透過瞭望孔觀看,可六個瞭望孔根本滿足不了那么多雙期待的眼睛。興奮的人們已經(jīng)顧不得許多,雀躍歡呼著如潮水般涌出掩體。人群也似被引爆了一般沸騰開來。奔跑、跳躍、擁抱,滑下沙坡,甚至就勢打幾個滾,人們無以宣泄內(nèi)心噴薄的喜悅。
此時的鄧稼先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六年來所有的辛勞、煎熬、重壓,似乎都在瞬間隨著蘑菇云飛到了九霄云外,他的腦海中只留下兩個字:值得!所有的付出,得到了超值的回報。這樣的喜悅、滿足與激動,是什么樣的理智都難以控制的,滾燙的熱淚禁不住奪眶而出……
1964年10月16日下午3時,這是一個來之不易的時刻,一個震驚世界的時刻!
這個時刻來之不易,不僅是因其飽含著鄧稼先及所有參研人員夜以繼日、奮戰(zhàn)六年的艱辛,還是因其孕育誕生的國際環(huán)境之險惡。盡管蘇聯(lián)人輕蔑而驕傲地認為“中國20年也搞不出原子彈”,而包括中情局在內(nèi)的很多美國人也完全不相信中國人能自己搞成原子彈,但這絲毫沒有影響美蘇等大國對中國原子彈工程的高度警惕,甚至蓄意破壞——羅布泊上空時有偵察衛(wèi)星掠過,監(jiān)視著這里的一舉一動;在核爆試驗迫在眉睫之際,美蘇之間頻頻接觸,用心險惡地謀劃一場聯(lián)合行動,企圖對中國原子彈制造基地進行“外科手術式”精準打擊乃至徹底消滅。他們的目標直指位于蘭州的核燃料擴散工廠。為此,中央緊急商議決策,一邊加快生產(chǎn)鈾燃料,一邊在西南地區(qū)擇地再建新廠。張愛萍將軍曾回憶道:“力爭美未破壞前能拿到鈾 235,到那時即使炸毀了,我已得到足夠的核燃料。同時,如敵先在我生產(chǎn)燃料前炸毀,我還有新建廠可再生產(chǎn),只不過延緩我試驗時間而已。”由此可見,當時的國際環(huán)境遠比羅布泊的自然環(huán)境更加險惡,科研人員的處境已經(jīng)危險到要做好隨時犧牲的準備。
這個時刻震驚世界,因為這聲巨響打破了一切質(zhì)疑,徹底改變了中國的國際地位。原子彈爆炸后在高空形成了放射性云塵。此后的幾天,它自西向東環(huán)球飄移,飄過日本,飄過阿留申群島,飄過太平洋,飄過加拿大和美國西部……它滿懷著自豪與驕傲,向全世界宣示著中國人民的智慧與力量。美國人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只可惜他們所有自我安慰式的判斷被事實一一擊碎。從“中國原子彈只是一個粗糙拙劣的裝置”,到“從單個的一次核試驗到有效的核武器系統(tǒng),要經(jīng)過一條漫長的道路”,再到“中國核試驗放的是一枚钚239制成的原子彈”,直到最終信服“中國人爆炸的第一顆原子彈使用的是鈾235,使用了先進的內(nèi)爆型設計來爆炸裂變材料”,并不得不承認“中國的第一顆核彈比美國投在日本廣島的原子彈設計得更加完善,威力也更大一點”“要謹慎地估計中國的力量,直至有更多了解”。
世界輿論被點燃了。香港《新晚報》的報道冠以醒目標題《石破天驚是此聲》,感嘆“這是幾千年來中國人最值得自豪的一天之一”,高呼“1964年10月16日這幾個字應該用金字記載在中國的歷史上”。新加坡《陣線報》強調(diào):“中國核爆炸是改變世界的壯舉。”法國總統(tǒng)蓬皮杜在法國國防機構(gòu)的發(fā)言中說,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的爆炸,改變了世界的形勢和中國的地位。
世界各地的華人更是揚眉吐氣。香港的《新閩報》斷言:“中華民族不是次等民族,白種人第一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香港《晨報》以《中國人的光榮》為題,頗有意味地說:“中國之月亮原來也是圓的。”中國之強大,令華人挺直了腰桿。
可以說,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的爆炸成功,其影響之深之廣,超越了國界,超越了人種,超越了民族,它成為一種無聲的外交語言,令年輕的新中國,讓全世界的華人,重拾久違的民族自信。而這一次只是鄧稼先今后十數(shù)次組織核試驗的開端。